這是一個名叫安寧療護的科室，在這里住著的患者，基本上都處于人生的終末階段，也可以說安寧療護病房就是人生的最后驛站吧。面對臨終患者，我們不再是一味地用藥物去延長患者的生命，而是為患者減輕痛苦，使患者能夠從容面對死亡，家屬全程參與并陪伴患者走完這一生最后的時光。


    夏天的陽光明晃晃的閃人眼，一組剛輪轉(zhuǎn)過來的實習(xí)護士安靜的站在護士站門口的走廊里，等待護士長的到來。在走廊盡頭出現(xiàn)了一雙身影，那是一位老爺爺推著坐在輪椅中的老奶奶。她們的目光都朝那位第一個出現(xiàn)在她們面前的病人看過去，我清楚的看到他們眼中在極力掩飾的驚詫與恐懼。那是一張什么樣的面孔?。好嫔覕?，遍布褶皺，眼神渾濁，嘴巴的位置被凹凸不平且散布膿液的組織細胞占滿并翻出口腔，上唇和牙齒都被翻出直至面部，甚至擠壓到了一側(cè)鼻腔，嘴巴因此無法閉合，口涎順著下巴滴滴答答流到脖頸處的圍兜上，伴隨著周身散發(fā)的一股惡臭味道。就是這樣一位病人，使得這組實習(xí)護士因著一身白衣而故作鎮(zhèn)定，但我想如果是一群普通人看到，大概會退避三舍吧！


    安寧療護強調(diào)“四全照顧”，即全人、全家、全程、全隊照顧，所以是對患者的身、心、社、靈的完整照顧。和那位奶奶接觸最多的是晨間護理和輸液過程。由于口腔問題，膿液無法全部清除，口涎外流不受控制，家屬也不可能都給及時的擦拭，以至于病服上衣很快就臟了，在掃床到她那里時，正好幫她更換上衣，她已經(jīng)很年邁了，又因為病痛折磨而手腳無力，但在給她換衣服的過程中，還是感覺到了她對我們主動幫助的行為作出了抗拒性的動作。最初我還很疑惑，于是我低下頭去看她，視線不期然的撞入了她的眼睛，雖然她很快就把臉扭了過去，但我還是很清楚的看到了她眼睛里的自卑，我安慰她說:“奶奶，沒事兒啊，衣服臟了咱就得換呀，我來幫您，您不要嫌棄我嘛！我也不怕麻煩，就怕您不麻煩我，那我不快失業(yè)了？況且這都是我們應(yīng)該做的，您也不要想太多，舒舒服服的才最重要??！”我一邊說一邊感受著她漸輕的推拒，麻利將衣服替她穿好，整理好床單位，又給老爺子囑咐了幾句注意事項后，便推車快步走出病房，忍了許久的淚水當(dāng)即奔涌而出。


    是什么原因讓她推開別人主動的幫助呢？是來自周遭異樣的眼光，是來自旁人嫌惡的言語，也是來自她內(nèi)心的自我厭棄！她是來醫(yī)院尋求幫助的，在這里住院的病人都不例外，但由于病情所表現(xiàn)出來的癥狀，她意外的受到了太多來自外界的惡意。她飽受病痛折磨，卻還要忍受旁人帶來的傷害，她何其無辜！


    雖然那位奶奶平日里看起來精神還不錯，但我們都知道，她的病情不容樂觀。每次到了輸液的時候，她都會把頭轉(zhuǎn)向中心靜脈置管的另一側(cè)，我們都明白她是為了避免我們的面對。于是我們就會在輸液的時候?qū)幼鞣怕?，主動地開口和老爺子說兩句話，然后再把話題轉(zhuǎn)向她；或者借著更換中心靜脈導(dǎo)管的貼膜時間，和老爺子拉拉家常，說說奶奶的情況；轉(zhuǎn)病房時多在她那里停留一會兒，多關(guān)注她的生命體征、皮膚情況、飲食和出入量等情況。我們知道她在認真的聽。起初得不到什么回應(yīng)，后來次數(shù)多了，她似乎慢慢的放下了心防，不再把頭轉(zhuǎn)過去，再后來就有了搖頭、點頭或擺手的動作。同事們閑暇之余說起了她近期不再那么回避他人的情況，和越來越有起色的病情，這讓我們深深的感受到，我們的努力沒有白費！


    但是人終究躲不過生老病死，她最終還是走了。那是在一天中午，午間的值班醫(yī)生、值班護士和兩個即將輪轉(zhuǎn)到下個科室的實習(xí)護士參與了搶救，如同這組實習(xí)生來的那天一般，窗外正午的陽光明晃晃的閃人眼，我們沒有辦法治愈她的身體，但我們盡最大的努力讓她去正視自己的病情，并安然的接受面臨死亡這個事實。她走得很安詳，意識殘存的她似乎還笑了一下，眼神里面盡是釋然，曾經(jīng)那里的自卑與痛苦都消失不見，連帶著她最后的意識，消失不見了......
    （護理部 張成彬 毛非凡/文）